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外婆

时间:2023-07-18 09:54 作者: 市公安局临渭分局 秦枝月 来源:渭南日报

又粗又高的杨树笔立在大渠两边,夏天绿荫成行。一阵风起,树枝轻摇,杨树叶噼噼啪啪的响声像掌声一样。大渠里流水淙淙,一股凉凉的河泥味、青草味漫向渠边的赶路人。渠梁上,一位瘦瘦高高的中年妇女搂着个包袱,正大步迈向村外,身后不远处,三个小孩磕磕绊绊卖力地跑着,个个累得小脸黑红,气喘吁吁,身上脸上黑水汗流。大的是个大约10岁的女孩,小的两个也就是五六岁的样子,相互催促着,追赶着越走越快、越走越远的中年妇女。他们是妇女的孩子。妇女远远地驻足,弯腰拾起路边一个土疙瘩朝小孩扔去,吓唬着赶他们回家。然后扭身急匆匆赶路,似乎走得更快了。她走路带风,虽然瘦削,但能看出来是个健硕利索的女人。她在步行去往8里外的娘家,大渠蜿蜒通向远方……

这是妈妈忆起外婆时都要提到的事情。女人是我外婆,小女孩是我妈妈,两个小的是我的四舅五舅,这种场景在妈妈的成长过程中是经常发生的事,春夏秋冬一年四季。妈妈说:“外婆不会骑自行车,不论远近,去哪里都是凭一双腿。外婆是个快活人,做上点好吃的赶紧就送到娘家;有时天不明,锅盔已经烙好,等天明了,送到娘家都回来了;她手底下出活,把棉花纺成线,织成布,你一会没见她,她就已经送到娘家又马不停蹄赶回来了。”“你外婆是家里的老大,两个弟弟眼看着到了结婚的年龄,她心疼父母身体不好,娘家日子艰难,想着办法帮扶着。”妈妈沉浸式回忆着:“我结婚后,你外婆每年都要从她娘家拿来一大堆布鞋帮子,给我限定时间让做好。有时候是拿着布料让做衣服,完工后再给送去。”我问妈妈,外婆凭啥要求干这些?妈妈说:“哎,你老舅娃多,老妗子针线活不得力,外婆看着着急,把活给我派过来。”说到兴致时,妈妈拍着手笑得不能自已:“你外婆把你外爷的好些银元都给她娘家拿去了。”

忙假,天刚亮,外婆会叫醒我们,带着一群里孙外孙出发去金色的麦茬地里拾麦子。她走路还是很快,我们在后面追着她,像一只老母鸡领着一群小鸡,移动在金黄色的画轴里。外婆会把我们拾到的麦子摊晒,用棒槌捶出麦粒,用簸箕簸去麦糠,晒干后装袋。忙假过后就是暑假,整整一个假期里,我们这群疙瘩零碎的大小孩吃的甜瓜、桃子、西瓜、西红柿、甜秆(本地叫taoshu)都是用拾的麦子换来的。拾麦子的时候我们都知道麦子能换好吃的,所以拾麦子时每个人都很积极、卖力。大渠里放水的时候,我们跟着外婆去浇地。那时候渠里的水清清的,可以洗衣服,不像现在泥沙太多。在自家地头的小渠上铲个口子,渠水就咕嘟咕嘟流进地里。一会就有惊叫声喊起“婆,这儿跑水了”,一会又是另一处水跑到别人地里的声音,外婆在地里不停地跑,忙忙地修地畔堵水。地里要是有个洞,我们就围在跟前等待,不一时就会有黄鼠从地洞里惊慌逃出来,一片喊声响起,有惊喜,有惊吓。外婆家门前有两个积水壕,壕里的水位会随着雨量的多少时低时高。周边栽种着好些棵柳树、榆树、皂角树、槐树、桐树。夏季很凉快,春天最美。柳树刚发芽,外婆给我们折柳条扭柳哨。粗一点的柳哨声音粗而沉闷,细一点的柳哨声音脆而尖细。榆钱长成了,外婆带着我们去勾榆钱,翠绿翠绿的,鲜鲜地吃一口,满口生津。槐花开了,整个空气都是香甜的。外婆挟着竹笼和我们一起捋槐花,用铁钩扭下槐花枝,用榆钱和槐花给我们做喷香的麦饭,每个人碗里都给盛得冒了尖。有个小孙子半夜醒来要吃饺子,她会马上起来和面剁菜;我弟弟半夜想妈妈了,吵着要回家,她就让四舅开着拖拉机跑了十几里路给送了回去。她斗大的字不识一个,不懂得教育娃,只知经管好娃的吃喝。在她那里,吃饱喝好是正事。管他什么溺爱不溺爱,按自己的方式付出着,欢喜着。

外婆最小的孩子五舅有点残障,说话口齿不清。还在五舅幼儿时期,有人劝她把孩子送人,外婆挖心挖肺不舍得。又有人说用刀片把孩子舌头还是什么地方割一下,类似于小手术,会治孩子的病。外婆想象着孩子疼得哇哇大叫受罪的样子,终于没有接受别人的建议,致使五舅终生生活困窘,犹如异类被人耻笑看不起,也累及外婆因为这个儿子到老都在吃苦受累。外婆在娘家是个受欢迎的人。弟弟妹妹对长姐很尊敬,谁家里种了瓜了果了,都不忘安排子女给外婆骑车子送去。他们的儿女们知道外婆来了,都会赶过来亲亲热热的喊上一声“姑妈”,然后就围在旁边嘘寒问暖,想吃啥饭,他们就安排做啥饭。我跟着去了几次她娘家,因为爱屋及乌,也享受过被尊崇的待遇。我习惯挨着外婆坐着,耳聋的大弟弟望长姐的眼神里充满了敬爱,满脸笑容,嘶哑着的嗓音都能听出温暖来。他顺便会在我头上摸一下,夸我几句,藏得啥好吃的都会拿给我吃。

妈妈说外爷是教书先生,不是干农活的把式。后来在收麦子时受了伤,健康状况越来越差。在那积贫积弱的岁月里,外婆里里外外操心劳身,现实逼得她成了家里的主心骨和顶梁柱。夜里她带着妈妈她们姊妹纺线经常熬夜到鸡叫声起,为了防止妈妈她们打瞌睡,外婆会讲很多段子和古经逗她们发笑提精神。关于古经是什么,我妈妈也快80了,已经不记得具体内容了。外婆有多能下苦?妈妈说农村的集会5天一次,外婆让儿子把织好的布在集会上卖掉,买一些玉米做口粮,剩下的钱全部买成线。外婆用颜料把线浆染成几种颜色,配好图案,上织机日夜赶工,等5天后再次集会,买回的线已经码成整齐的布匹,待价而沽。庄稼地里的活,像男人一样出着工,日出日落,岁月更替。

就这样,外婆完成了一个个儿女婚了嫁了的任务,抱大每一个孙子孙女,就像翻越了人生一个又一个山头一样,累得气喘吁吁还要继续朝前走,心里却会有征服的喜悦和卸下包袱的轻松。剩下残障小儿子,婚事没有着落,是外婆再怎么风雨兼程却永远攻不破的堡垒。外婆的后半生一直和残障儿子过活,领着他在黄土地上不屈不挠地刨日子。耄耋之年,曾经风一样走路的外婆,走路颤颤巍巍。拖着疲惫的脚步每日给自己和小儿子洗衣做饭,农忙时,还不忘给其他儿子家帮忙剥棉花、剥玉米,又干又硬的手指头常常磨损得冒出血来。就这样,撑到90岁的外婆,熬干了身体最后一滴油。油尽灯灭之际,浑浊的双眼无奈地望向她残障的小儿子。

外婆的一生,似乎一辈子都在燃烧自我,却一辈子清苦。有人说“辛苦就是人生”,这世间没有人不辛苦,只是有人不喊疼,外婆就是那种不喊疼的人。黄土地和勤劳的内驱,是外婆心里的光,比起缺吃少穿的年月,日子毕竟在一步步向好发展。说外婆,帮助弱势的手足,其实是一个女人拼了自己的青春,凭自己辛勤的劳作回报着父母的恩情,这是一种能力,是一种底气,是一种贡献,是一种悲悯,是一种关于家的情怀,也是一个普通女人的伟大。

编辑:陈冰娟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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